大概是个私人放映厅,至少大野智没见过这样子的电影院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松本润外只在银屏上出现的面孔,免不了有几分拘谨。
跟二宫和也说话的那位,不是去年拿了影帝的吗?
「嘿,小和也,你带了谁来?」他伸长脖子往大野智的方向看,「啊~是你的小相好啊~」
「胡说什么啊!是我同学!」
这些玩笑话并没有说多久,大野智在二宫和也指给自己的座位上坐下,很快的,灯光暗下来,他坐到了自己身旁。
「开始了。」他小声说。
大野智其实能听出他声音里隐隐带着的一丝紧张,不过他并没有比二宫和也的情况好多少。
安静的室内开始响起音乐,约是专门为电影配的曲子,大野智并不熟悉,黑暗的屏幕渐渐显现出影像,斑驳的光斑,吵闹的集市,拥杂的居民楼,自行车骑近的铃声,然后停在了楼下的车库,随着少年踢踢踏踏上楼的声音,那隐藏在闹市中的咒骂和轻微的哭喊,也慢慢传入少年的耳中,观众的耳中。
那个大野智熟悉又陌生的背影,停伫在最最普通不过的房门前,遮在校裤口袋布料下的手随着一声声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而收紧,音乐也变得紧张而快节奏,下一个瞬间,一切背景音乐都随之停滞,少年猛地推开家门,迎面就扔过来一个空的玻璃酒瓶,狠狠砸在少年的额头,酒瓶叮咚落地,一滴,两滴,流水一般的红色液体出现在地板上。
屏幕上出现了电影的名字。《温床》。
这是少年不知道第几次带着明显的伤口来学校了,和之前一样,不是撞到什么,就是从楼梯上跌下。年轻的物理老师在黑板上写完题目放下粉笔,看着底下刷刷刷在纸上抄写题目的同学,唯有少年挺着笔直的背,一动不动。
「怎么了,永山くん?」他走下讲台,到了少年身边,「为什么不写?」
「没有为什么,不感兴趣而已。」他桌上连本草稿本都没有,只有一张白纸,上面带着几缕人物面孔的线条。
「你在画画?学美术的吗?」
少年抽回老师拿在手里细究的白纸,塞回抽屉里,「是的。」
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。后来他们又有过几次交谈。老师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,他只是一个任课老师而已,并没有担当任何职务,却对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学生过分关注。听课代表偶然说起过,永山くん是个很可怜的人,他也隐约从他露出的手腕上看见过伤痕,但少年的神色总是很平静。他的成绩还不错,在美术生中算是名列前茅,按照往年的招生分数线来看,能上一所很不错的大学。如果一切顺利的话。
夏日的雨夜,老师从便利店里买完烟和啤酒,却在巷子口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雨中。
「永山くん吗?」
撑着黑伞走近,少年本就白皙的脸上血色全无,嘴唇都冻的青紫。白色的校服衬衫被雨淋湿成半透明,全贴在身上——他还在穿春季的长袖校服,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色伤痕看的老师倒吸一口气,直问,「永山くん?永山くん?你这是怎么了?」
「啊,是老师啊。」少年毫无焦距的瞳孔因为这几声呼唤而渐渐回了神,「真巧。」
要是再看不出哪里不对劲来,他也不用做一个成年人。他下意识地没有问少年的家庭住址,而是跑回便利店买了一条大毛巾,往少年身上一披,半抱着带回了公寓。
夜里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,好在他有所准备,喂着吃下退烧药,又拧了冰凉的毛巾放在额头,后半夜时体温还是高烧不退,他打开储藏柜拿了一瓶烈酒出来,可刚端到床边,或许是酒味太过明显,明明还在昏迷中,少年却已经剧烈挣扎了起来。连忙将酒放到一边来,顾不上原本想着给他物理降温的想法。他的湿衣服早就脱了,身上套着的是自己的T恤,太大,肩头敞露,露出来的四肢也过分纤细,他紧紧抱住少年的身体,来压制他近乎暴乱的挣扎。
不要打我、别再喝了、别打妈妈……不要走。
「不走不走,就在这儿呢。」
或许是这般安抚有了效果,少年渐渐又安静下来,嘴里呢喃着「妈妈」的字眼。年轻的老师用拇指揩去他眼角泌出的泪水,似乎明白了他今天为什么失魂落魄,又觉得这高烧身躯里流出的眼泪,烫得过分,留在指尖的触感久久未能散去。
是他先越过线的。少年的父亲被警察带走,他在自己的怂恿下搬进了公寓。他们一起去学校,然后放学了在画室等自己下班。老师原来也学过几年美术,有时候会反过来去画室等他。少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,他的人生中,还没有过这么开朗过,此刻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,这一段色彩鲜艳颜色轻快的画面,是他一生中最为明媚的时候。
「这里画的不太流畅啊。」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,衬衣的袖子挽起些许,从背后伸出手来,往画布上点了点。
少年屏住了呼吸,心跳很快,飞快看了一眼老师温润的侧脸,他的炭笔不再动了,手指捏的很紧,指甲盖都变得青白。
「怎么?说的不对吗?」
「不、不是的,的确画的不好。」这是一幅人像画,本该是最为擅长的。可他怎样也画不好,已经好些日子了,他的人像渐渐力不从心,无论怎样,画里都出现同一个人的影子。少年喉咙发干,却仍鼓足了勇气。
「我喜欢您。」
很喜欢很喜欢。他从没有主动做过什么事情,争取过什么,所有的勇气都在这一刻用光。
少年白到透明的耳朵都要滴出血来了。老师有一刻的失神和心动,最后天平仍倾斜在理智的那一边,他直起身体,艰难地与少年拉开距离,「你该知道的,我是你的老师,永山くん。」
「那又怎么样?您喜欢我的!」
「对不起,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情,我只是……把你当做一个需要疼爱的学生而已。」
少年一双琉璃似的瞳孔里满是不相信,长长的羽睫一眨,滴下两滴豆大的泪珠。不喜欢,可那些本不该发生在老师跟学生之间的亲昵呢,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吗?他把老师看的太重太重了,几乎放在跟母亲同等重要的位置上,以至于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话。
眼泪,滴过两滴之后再也没有流过,只是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,红着眼眶,让人看了十分心疼。他骨子里遗传自不愿想起的父亲的偏执和狂躁渐渐浮现,等到老师意识到不对劲时,已经被少年关在家里动弹不得。
再醒过来,四肢感觉并不对劲,意识清醒一点儿的时候,发现整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。说是十字架,其实不过是两根木板简单钉成的架子而已。他挣扎,手脚却没有一点儿力气。少年听见动静走进房间,看着他的行为皱起眉头。
「没有用的,老师,你挣扎不开的。」他的手里拿着注射剂,脸上的表情很柔和,熟练地将针管插进老师的手臂里,「我打过很多次的,一点儿也不疼。」
用来削铅笔用的美工刀很锋利,衣服一划就破,一寸一寸被割开,男人的躯体像是教科书上的耶稣那样敞露在自己面前,轻轻哼起了歌,刀锋沿着肌理小心翼翼的贴着,感受着肌肉在刀刃下而颤栗出旋律,忽的一顿,刀尖划破了皮肤,鲜血涌出来,少年的手一松,美工刀落在地上,神色不清地离开了房间。
少年把对老师的喜欢与爱通通宣泄在画里,可夜深人静时,看到画布上那些美好的颜色,对老师的恨意就更强烈地涌上来。他知道自己这样是病态的,和他那个酒鬼父亲的行为别无二致,曾经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伤疤与针孔,都一一显现在背自己囚禁在房间里的老师身上。
他太喜欢老师了,喜欢到太害怕从前习以为常的孤独。所以他只好把老师绑在身边,然后开始去再一次感受孤独。
等到某一天他提起画笔时再也没有浓烈的情感,静静拥抱老师颤抖的身躯时,强烈的恨意都变得力不从心,他甚至能非常冷静从容地解开了老师身上磨损的非常厉害的绳索。
「您自由了。」少年垂下眼看着老师匍匐在脚边蜷缩在一起的身躯,手指抚上木板上褐色的血渍,心里一点儿波澜都没有。他想,自己终于变成和父亲一样冷血变态的禽兽了,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,永远也无法改写,「让警察来带走我吧。」
而那个被他折磨到遍体鳞伤的男人,丝毫没有离开亦或是害怕的动作,他血迹斑斑的手指急切地抓住了少年干净的裤脚,像是在渴望一个施虐后虚伪安慰的拥抱,呢喃道,
「永山くん,喜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