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、
酒是个好东西。大野智一直都知道。两个人喝到这个份上,这个距离,神志算不上彻底糊涂,尚有思考的余地,平日里藏住藏不住的情分,就这样喝了出来。肌肤相亲成了顺理成章的事,暖帐下光影晃动,声影流转,酒香里混着花香,欢畅淋漓,炙烈澎湃,浓厚又长久,混成一味两情相悦。
隐约有敲窗声,窗下人见大野智已经坐起来,轻声道,「小公爷,该起了。」
天还未亮,只是房里的烛火没断,环顾四周,一片狼藉。大野智小心翼翼翻身下床,随便捡了件衣服披在身上,拿着蜡烛走到案桌前,提笔要写字。
想他为人捉刀的这些日子,什么样的书信没写过?多少柔情蜜意、离别欢愁一一讲来,此刻竟然不知要如何下笔。压腕写下「和也吾爱」就断了,再多的话一字也写不出,他知道写不出真话,可也狠不下心编假话。
悉悉索索地有声响,抬头看,是二宫和也从床上起来了,靠在桌边喝茶,回头问,「你摸黑起来写什么东西?」
大野智一时看痴了,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良辰美景,其余一切,都无法替代。他强压下心中酸楚,笑着说,「怎么被你捉个正着,我在写信给你。」
「哦?」他这么说,二宫和也倒好奇了,「平白无故写什么信给我?」
「因为我天明就要走了。」
二宫和也对这话没什么反应,只是走近了看他纸上写着的四个字有些恼火,「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!谁和你是这种关系。」
大野智捂着胸口伤心,「前几个时辰我们还在床上翻云覆雨,你竟然提起裤子就不认了!枉我对你一片痴心,没想到、没想到你——」
负心汉三字没有说出口,被二宫和也一巴掌扇住了嘴。
二宫和也要看他究竟写些什么,好及时止住不让胡说八道,大野智却说,「你去睡吧,我、我保证不写下流话了。而且,你这样,我怕是舍不得走了。」
他听了果然不再看,像是生怕自己赖着了,甩甩手回了卧房,「那你走时也别叫醒我,动静轻一点。」
大野智本来就不打算叫他,喊醒了他来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生离死别,哪里还会舍得走?二宫和也回去睡了,他才又重新提笔写信。
和也吾爱,
刚要提笔留字就被你打断,真是一腔情意思路都断了。你定然不知我对你是一见钟情,为了你才留了这么久,要是可以,我真是一辈子也不要走。可世间之大,没有人能独善其身,我从没和你讲过家中的事,知道你不爱听,也怕污了你的耳朵。肆意妄为到今日,总算到了要还回去的一天。说不讲又讲了,你不要生气。可惜你就要开始酿罗浮春,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喝到第一口,我猜你第一口定是要给师父尝的,那第二口呢?罢了,那就最后给我留一口好不好?现在是秋天了,春天时还有的喝吗?有件事情也要向你坦白,初见那日我没有被人掳去钱财,都是骗你的,不要恼我,东西藏在出口的那棵果树底下,银子我拿出来用了,还有些不值钱的东西在下面,等我走了,你去拿出来留个想念。别太想我,若是得了相思病,可是无药可医……再讲下去要没完没了,我这人最讨厌离别了,所以没胆子和你告别,想你也不稀罕,到这儿就止住了吧。愿你一切都好。
亲亲阿智
外面的人一直再催,他也写不下去了,再写恐怕要流泪,就此搁笔,回到卧室里重新穿衣。二宫和也果然又睡沉了,大野智本该趁着现在多看一眼,却硬生生一眼都不看,看了,就没法走了。
二宫和也这一觉睡到晌午,饥肠辘辘的醒来,屋里果然没人了。简单洗漱了一番,又倒了杯热水,一边喝着一边读大野智留下的信。亏他还替人捉刀,这写的语无伦次的什么东西!吃过一点东西后,草草收拾了几件衣物要去师父那儿,路过那棵果树时停了,思来想去还是想看看藏了什么不值钱的东西。
埋的不深,也没人挖走。只剩一个锦袋,掂在手中颇沉,摸出来看,竟然是块金镶玉,反面还刻着名字的东西!二宫和也撇嘴,那家伙是多财大气粗,才说这是不值钱的东西啊。罢了,就给你留一口罗浮春喝吧!
等他酿好酒出来,才听说北方打起仗了,可他们是在最南边,什么事儿也没有,大家还是照常过日子,这天下如何,都同这小城中的人没多大关系。他们在城中过的不知天长,可打仗的人却难挨,好不容易到了春天,总算打完了,还打赢了,举国欢腾,却也不关小城的事。
某日二宫和也路过客栈,有说书人在讲前头的战事,听的人一圈又一圈,怕是半个城的人都来了。有个姑娘说,那位小将军姓大野呀?我们城里之前来了一位捉刀也姓这个呢!他的脚步一顿,片刻恢复便不作停留地赶去郊外。经过那棵果树时又停下了,昨天刚下过雨,今日就已经有花冒出来,从前也没细心打量过,没想到是棵桃树。
后来又听说打了胜仗的小将军加官封侯,很得皇帝欢心,是殿前第一大红人。城中岁月过的很快,转眼已经是第二个春天,二宫和也能出师了,自己也收了个黄毛小徒弟,在城中开了一家酒坊。罗浮春每年都酿的,就是不卖,也没见他拿出来喝,年年都埋在旧院落的桂花树底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