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大、野、智!」
二宫和也勒紧马绳,鲜衣怒马,将人拦在半道。「你这是去哪儿?」
他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喜袍,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因这一路奔来而微微乱了,胸膛起伏地喘着气。大概是很艰难才从人群人跑出来的。
大野智答非所问,「你不是要去拜堂成亲?」
「是啊!」二宫和也应了一句,他本该接了新娘子回府拜堂的。可见鬼的,在路上看着他往城外走就按捺不住要来追,扯了一个侍从替着自己,挤出人群跑了几步才抢来的一匹马。这些都通通撇到一旁去不讲,赶上了他就行。不能真的把新娘子扔在那里不管。二宫和也这会儿一想,觉得自己真的是犯了糊涂,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和深田的这场大婚。
大野智见他牵着马绳频频回头,想他应该也是着急回去的,说道,「你还是快回去吧。」
「不用你着急。」二宫和也回他一句,「要出城?何必赶在今日。你先随我回去一趟。」
「嗯?」
二宫和也莫名地生气,阴阳怪气道,「从前交情那么好,不会连我的喜酒都不喝吧?出家人沾不得酒……可我不是听说你已经还俗了?」
大野智就这样半强迫地被拉了回去。没有去前厅,二宫和也带他去了从前住的禅房。往日里不过每月来小住一日,或者几月一回,这禅房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,现下今非昔比,这一处只勉强还算得上整齐。
时间上来不及了,二宫和也匆匆赶去前头牵着新娘子进门,然后去热闹的前厅拜堂。
因为是禅房,本来就是王府深处,前厅再热闹,到了这里,也只剩一点点铜鼓喧嚣。二宫和也要自己留在这里等他,大野智许久没来了,干脆往里头走了走。
门口的木柱上还有他们少年时量身高刻下的痕迹,二宫和也比他小几岁,身高好像是这几年渐渐追上来了。再往里走,平日用的摆设一概没动,就是蒙了灰,显然是没人打理。拉开暗格,一叠叠满是墨迹的宣纸整整齐齐放着。他在这里修行做课的时候,二宫和也一般也在,这儿反而更像是他的卧室和书房。写过的纸张自己都一沓沓的收好,免得他回头想起自己信手写过的名言佳句找不到了。那日抄诗抄到一半就睡过去,最上头的纸上只写到前半句。
郁陶思君未敢言。
中了科举那日他很高兴,一路从王府都是哼着歌到相国寺的。是件喜事,寺内不好喝酒,大野智收拾了点东西就陪他回府了。门外多的是想巴结的人来请二宫和也吃酒庆祝,可他偏偏只要自己一个喝茶的人陪着。
大野智知道他是真的高兴。人人都讲他不过是个靠祖辈荫佑的纨绔,二宫和也心底很不服气的,好强,要面子,暗地里就偷偷挑灯夜读,总算不负辛苦。哪家贵族公子入仕像他一样艰辛的,人都整整瘦了一圈。那天大野智有一点觉得不完美,因为自己是个出家人,竟然不能陪他畅饮通宵,看他一个人喝得神魂颠倒,笑得自己鬼迷心窍。
要是喝醉了都还好说,偏偏他连茶都只喝了两杯。
看他面颊眼角通红地趴在桌前,琥珀色的眼珠子映着烛火,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,又眨了一下,然后歪着脑袋看自己。
好像是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了,大野智凑到他面前,发现人已经睡过去。
鬼使神差地低下了脑袋。
这是他犯下的第一出戒律,但却从来没有后悔过。二宫和也也从来不知道,在他认认真真地同自己坦白心意之前,自己就已经对他动心。
可这条路太难了,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走的下去,怎么敢把他拖下来呢。以至于即便每日都收到他的一封书信,都提不起笔回信。二宫和也是王爷唯一的儿子,自然也是这一脉唯一的继承,他们一家人与普通贵族世家明争暗斗不同,感情很好,在王府里住了许多年,他一点儿也不想二宫和也同王爷王妃闹得不可收拾。他本该就做他一世无忧的小世子,娶青梅竹马的女将军。他的人生本该就那样一帆风顺,不该有多余的波折。
有人从门外进来,大野智这一番回忆被打断,转过身来,来人不是二宫和也是谁。
「怎么,见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间陷入回忆了?」二宫和也趁着送新娘入洞房这个空档来看他,斜斜倚在门口。
未等大野智开口说什么,已经有人来喊他了,这日有些许奇怪的时辰耽误不得,只好又撇下大野智匆匆走了。
本该熟悉至极的王府,大野智却在这一处禅房呆得无所适从。踏出一步,都是热热闹闹的婚宴。他在房内等到入夜,看了看时辰,闹到现在,也该是去和新娘子入洞房,喝交杯酒的时候了。
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。
二宫和也就是这个时候从外头醉醺醺地推开门进来。跌跌撞撞,险些碰倒了矮凳。大野智去扶他,他还以为是别人,甩了一手,打得大野智愣在原地。还从来没有被他这样发过脾气。
「别拉我去洞房!我去禅房,那个谁在等——」
「和也。」
「嗯?」
他忽然乖巧下来抬起头,一双眼睛浸了水一样亮,眼神无辜地让大野智不由自主想起某个旖旎的时刻,往后退了一步,「你现在就在禅房了。」
「啊,是你。」二宫和也坐直了身子,轻声说喊了一声「大野智」。
从来都是很亲昵地喊「阿智」,这样全名的叫法统共没听过几回,大野智听得不顺耳,他喊了好几声才应一句。
「那天下人给我理出两件大红的喜袍来,身形都同我差不多,但我大概不会做两件差不多的衣裳来备着。」说到这里已经很明显,他顿了一会儿才问,「我之前是不是很喜欢你?」
大野智出神,那句诗的后半句是不是寄声浮云往不还?想起二宫和也小小年纪就闷在桌前写哀诗怨词的模样,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解风情,只会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做晚课。
二宫和也看他莫名地笑了一声,又低低叹了一口气,「没有,大概只是一时兴起吧。」